除了爱你我没有别的愿望

〔法国〕 艾吕雅

除了爱你我没有别的愿望

一场风暴占满了谷

一条鱼占满了河

我把你造得像我的孤独一样大

整个世界好让我们躲藏

日日夜夜好让我们互相了解

为了在你眼睛里不再看到别的

只看到我对你的想象

只看到你的形象中的世界

还有你眼帘控制的日日夜夜

(飞白 译)

这样的爱，如此的专注，如此的完全，如此的切入。除了爱你我没有别的愿望，这不是“主义者们”推崇“爱情至上”的糜糜之音，这乃是血肉之躯感觉的真实瞬间，这是对瞬间心理真实的诗意定格。

瞬间变作永恒了。那一刻，“除了爱你我没有别的愿望”，这一语告白，显示出诉情者已是肝胆相照了。精诚至极，心门荡开，情波迭涌，直言衷肯，却还嫌不够，又连用妙譬，把激情推向至足至满。像“一场风暴占满了谷/一条鱼占满了河”。以“风暴占满谷”做比，形象地呈现出怀抱中爱的希冀爱的愿望猛烈、激切之态势;“鱼占满了河”为喻，造成“爱你的愿望”的深沉完满的境界。喻山喻水，一刚一柔，有急有缓，迭荡起伏。只这三两句便把“除了爱你我没有别的愿望”的感觉透彻而鲜亮地传达出来。

为什么? 为什么会如此深地让感觉扎到爱河里? 孤独。孤独感追得人无处藏身，人与人之间的无法相互了解令人觉得即便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也仿佛孑然一身。于是便在灵台上燃起温暖的爱的圣火驱散孤独的雾霭：“我把你造得像我的孤独一样大”，几多孤独，几多望想，便努力涨大爱的望想，“整个世界好让我们躲藏”，在爱府里栖身以躲开孤独的追赶。相爱可以沟通，沟通可以相互了解，相互了解才能恢复人性的自然。爱制造出合谐的境界，爱使一条生命得到尊重，所以“除了爱你我没有别的愿望”。这种对爱情客观而深层的领悟，这种隐伏其中的悲剧意味，点化了全诗沉厚博远的境界。

爱不光是拥有，不光是取得，爱还是给予，还是献出，是占有与反占有的相荫互泽。所以“除了爱你我没有别的愿望”不光为了驱赶自己的寥落而获得一个宁和温馨的世界，也“为了在你的眼睛里不再看到别的/只看到我对你的想象/只看到你的形象中的世界”。不只营造自己的爱屋，获得自己的满足，更把自己全然地投入，去筑就对方爱的华厦。用自已全然的爱的激情去点燃爱人一对眸子的热烈。“我”想象爱人有幸福的羞涩，有满足的畅然，有专注的赤诚，有浓酣的炽烈，“我”尽可能张开想象的翅膀去追寻自己的爱所唤起的爱的回声，努力穿越眼睛这道心灵的窗，去谛视爱人“形象中的世界”，由于拥有了爱而反现出的华美芬芳。这时，当“我”拥有了你，当我在你眼底心中也看到了“我”自己时，当双双全润泽于爱泉时，“我”便甘愿做爱的奴隶，受爱的驱使，把自己献给你“眼帘控制的日日夜夜”。

艾吕雅讲的是契合。他的爱情诗有的展示灵与肉的契合，有的描画爱与美的契合。除了爱你我没有别的愿望这首诗，慕求的是爱的双方的契合，相互了解，乃是两个人相爱的至佳境界。诗中的“我”仿佛在对他的爱人说：“我的爱，你读懂了，‘除了爱你我没有别的愿望’了么? 那么，在你的眼里破译出对这爱全部的悟契吧!”而对这种相互了解而至契合的爱的渴慕，实质还是寻求解脱孤独的方式，仍带着反照清冷现实、淡漠人生的悲剧意味。也正因为现实社会中爱的土壤脊薄馈乏，诗人才在诗中以如此饱实的激情去开垦爱的田园，剖诉爱的愿望。诗人生活在自己创造的诗意人生里，让灵魂与自己的爱人偎依契合。可以说，这首植根在脊薄土壤里的诗的小花，呈现出一种俊雅的文弱美。

诗在艺术形式上有一章三叠的韵致。前三段，每三行一个内容，分述“除了爱你我没有别的愿望”的程度、深在的缘由与这种爱愿的回声呼应，诗人不断转换视角创造一次爱的完满，努力强化“我”在这场爱恋中彻底的投入，最后一句“你眼帘控制的日日夜夜”，可以说是压篇之语，对三叠之韵做了个漂亮、利落的结尾，前三段所谱成的爱之成声，在结尾的甘愿听凭爱的控制、向爱做全然的献出中余韵绵邈。

诗中多用妙譬，“风景占满了谷”，“鱼占满了河”，“把你造得像我的孤独一样大”，等等，意象张力很强，充分表达出诗中主人公对爱的感觉，爱的体味。诗在用词造语方面可谓直截了当。本来诗贵含蓄，然而诗中多有直白之词，如“除了”“占满了”“占满了”“只有”“只有”“还有”等，用语亦然，一句“除了爱你我没有别的愿望”便给人毫无掩饰的直切感。但是，艾吕雅的这种直白是深得超现实主义技巧信笔直书法之妙谛的，看似直白，实为自然，是人物情感极自然地流露。这种自然感往往使人的注意力掠过诗的技巧而投入到诗人所表达的情思上，这便是审美情势中比较高的境界——返朴归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