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李详·题吴温叟《清溪泛月图》》鉴赏

古文观止·李详·题吴温叟清溪泛月图

缪艺风^【1】先生，为人伦^【2】领袖。海内谈士，依以扬声。余与温叟、白石，同馆礼卿观察所，获侍艺老，奉手^【3】受教。日招余三人及江宁程君一夔，赁一小艓子，沿缘青溪之间。垂柳蘸波，云景^【4】半翳，窗纳远岫，风吹虚襟。已而，月上半规，渐映四际。林鸟振毳^【5】，游鱼跃空。置身虚明，皭^【6】然不滓^【7】。还饮于金陵春，越醖引满，吴语膎^【8】怀，扶寸^【9】肴修，味逾方丈^【10】。集后数日，白石即景为图，追模未失。赠之温叟，臧弆^【11】数年。顷者装池^【12】，属为小记。时艺风雠校中书，往来京辇^【13】。礼翁、白石，先后凋丧^【14】，一夔久不相闻，余则栾栾^【15】衔恤^【16】，老病慵疏^【17】。温叟辽落^【18】寡欢，栖止未定。追念前尘^【19】，恻怆^【20】人世，不觉涕之横集也。【注释】【1】缪艺风：即缪荃孙(1844—1919)，字炎之，一字筱珊，晚年号艺风。江苏江阴人，光绪时进士，清代著名学者、藏书家。【2】人伦：人类，这里指士林。【3】奉手：即捧手，拱手表示敬佩。【4】景：通“影”。【5】毳(cui)：鸟兽的细毛，这里指鸟腹部的羽毛。【6】皭(jiao)然：洁净的样子。【7】滓(zi)：沉淀的杂质。【8】膎(xie)：熟食。【9】扶寸：通肤寸，宽厚四指，言其小也。【10】方丈：一丈见方。孟子·尽心下：“食前方丈”，形容美味佳肴丰盛。【11】 弆 (ju)： 收藏。【12】 装池： 装裱。【13】京辇： 皇帝所乘的车子叫辇， 因而称京城为辇下。皇帝居京城之中， 故称京城为京辇。【14】 凋丧： 丧亡。【15】栾栾： 瘦弱的样子。【16】衔恤： 遭父母之丧叫衔恤。【17】慵 (yong) 疏： 懒散。【18】 辽落： 通“寥落”， 寂寞冷落。【19】 前尘： 往事。【20】 恻怆 (ce chuang)： 悲伤。【赏析】这是为一幅画写的一篇题记， 简洁， 俏丽又富有哲理， 耐人寻味。这是为 清溪泛月图撰写的一篇题记， 作者简洁而意味深长地写了四点必须写进题记的内容。首先交待了凭艓泛游清溪的几个人物。有“海内谈士， 依以扬声”备受作者及同僚们尊敬的士林领袖缪艺风， 有作者和作者的同僚温叟、白石，以及程一夔等几位文人雅士。文人墨客同游清溪， 真有点“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气派。这是必要的交待， 也为后文作者抚今思昔埋下了伏笔。然后， 描绘了清溪月夜的美景。碧波、垂柳， 远山、白云， 清风， 半月， 林鸟、游鱼构成了一幅清新俏丽的图画。这是题记的主体， 游后还小宴于金陵春酒肆，“越醖”、“吴膎”虽不丰盛， 而“味逾方丈”。接下来， 说明为清溪泛月图题记的缘由。游后数日，“白石即景为图”， 赠与温叟，温叟收藏数年之后， 要装裱这幅画， 嘱咐作者为画题记。值得一提的是，在说明白石即景为图时， 用“追模未失”一句赞美了作画者白石作画的功底。虽然是“集后数日”才追忆摹画泛清溪时的美景， 却能再现当时的景象而不失真， 足见作画者功底很深。而且与作者文章所描绘的图景互为补充， 白石先生画中之景， 正是作者文中之景; 作者文中之景， 也正是白石先生画中之景， 互相映衬， 相得益彰。最后， 写同游清溪时几个人物的近况。艺老管理京师图书馆; 礼翁、白石先后去世; 一夔久无音信; 作者在家丁忧，“老病慵疏”; 温叟寂寞寡欢， 漂流沦落; 抚今思昔， 景况都很凄凉。所叙四点内容， 言简意深， 一气呵成。“一片佳景王维画， 四壁青山杜甫诗”， 古人吟诗作画， 讲究诗中有画， 画中有诗。这篇为画题记的文章， 不仅文中有画， 而且胜于丹青。清彻的溪水，碧波荡漾，两岸的垂柳，临风点浪;白云掩映水面，远山含情入舱。新月吐半，笼罩四际;林鸟振羽长空，游鱼翱翔浅底。好一幅绝妙的清溪泛月图!清新俏丽，表里澄澈，纤尘不染。不是图画，却胜似图画。这篇题画文章，妙即在此。一般题画的文章，是状画上的景物，探画中的深意，赞作画者的功底。而这篇题画的文字，构思新巧，别出心裁。不是直接状画上的景物，探画中的深意，而是通过描写月夜泛游清溪时所见到的美景和当时的感受，折射画上的景物。这虽然不是状画，却达到了介绍画面景物的目的;这胜似图画，更使人领略到了月夜泛游清溪时的实情实景。既节省了笔墨，又润色了文章，使读者感到耳目一新，不入俗套。作者在题记的最后一部分，回忆往昔，前尘历历。抚今思昔，悲叹人世的凄凉。面对清新秀丽的清溪泛月图，联想同游几个友人的现状，真是江山依旧，人物渐非，百感交集，慨叹人世苍桑。作者借题记抒写的这一感慨，富有哲理。江山永存，人世多变。人生与江山相比是沧海的一粟，是百代的过客，很渺小，很短暂。追念往事，悲叹人世，不觉涕泪横流，也是很自然的。总之，这二百余字的题记，精巧隽秀，读后使人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