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小说《金烛 》全文和鉴赏

秦桧专柄时,雅州守奉生日物,甚富,为椽烛百余,范精金为之心,而外灌花蜡,他物称是。使衙前某与卒十余辈,持走都下。至鄂州之三山,遇暴雨,休于道旁草舍。主人,书生也。窭甚,方冬犹燂葛,卧牛衣中,蹙然曰:“雨甚, 日向暮,屋漏不可居,恐败官物。去此荒径里许,客舍甚整,盍往憩?”众婢导以往,至则果有民居焉。其人姓鱼氏,见客喜出迎,絺汤治饭, 问所以来。妇侧闻之,摘语其夫:“此持太师寿礼,必厚赍,可图也。”夫曰:“吾宁能敌十夫哉?”妇解囊示之,盖妇能货药,常为淫尼荡女辈杀子,故蓄毒甚多。遂取杀鼠药,和诸毒,并实酒中而饮之。中夜药发,皆昏然不知人,独衙前者饮少,不能毒。鱼运斤击之,十卒并命。他物悉藏瘗,独不知烛中有金,不甚惜,姑置榻下。会生纳妇,以两炬与之。生特归,坚不可燃,刮视而金见。遂数数乞烛于鱼。鱼疑焉,取余烛视之,始大悔惧,夜诱书生夫妇杀之。徒居汉阳,为米商。小人骤得志,买婢以居。妻曰:“致尔富,我之谋也。今疏我耶?我且告之。”鱼内不乐。又尝持珠花与娼,娼始疑其蠢而富,及得花,叶下有雅守姓名。以示他客,客告娼持告之郡,遂夫妇皆磔于市。桧方盛,四方赂献山积,金不足道,又必穷索异宝,皆尚方所无,若雅守之金烛,又不足为辽东豕,直芹萍耳。
南宋初年,高宗昏庸,奸相秦桧专权,政治腐败,社会混乱,人欲横流。人们对残酷的社会现实表现出极大的愤懑,许多文人墨客奋笔疾书,抨击严重的社会弊端。金烛所反映的,正是那个时期的情况。虽然作者的全名已失,但是他的这篇尖锐揭露社会黑暗的优秀作品,却经历了一千多年而流传至今。
作者以物及人,描绘了一桩骇人心魄的图财害命案,鞭挞了秦桧而下的一群丑类,使读者深切感受到当时官场的黑暗和世途的艰险。雅州太守为秦桧置办寿礼,其中有一百多根粗大的用纯金铸心的蜡烛。官兵监运寿礼,中途遇雨至路旁草舍避雨,穷书生指点他们往鱼氏客店。店主鱼氏夫妇,以“此持太师寿礼,必厚赍”,见利忘义,骤起杀机,合谋将剧毒投入酒中,毒杀十余名押运兵丁,侵吞了财物。却“独不知烛中有金,不甚惜,姑置榻下”。穷书生结婚时,鱼氏以两杆金烛相赠。书生点烛坚不可燃,刮视而见金。他贪心不足,屡向鱼氏夫妇索烛,引而生疑,终被鱼氏所害。鱼氏也因事情败露,“夫妇皆磔于市”,双双成为刀下之鬼。
小说中写到了四个人物:雅州太守、穷书生、鱼氏夫妇。他们性格各异,却都栩栩如生。秦桧虽未出场,然而他的贪婪肆虐却随处可见;太守巴结奉迎,蝇营狗苟;鱼氏夫妇见利妄为,凶残险诈;穷书生也抛却斯文,贪图小利。整个社会都似乎被毒化了。读罢小说之后,仔细品味,主宰这些人物命运,把握这些人物行动的,无论权臣大吏,小民穷生,竟然是那堆“范精金为之心”的“金烛”。在金钱面前,所有的人性被异化了,有灵性的人被“金烛”所统慑。在金烛上映射出人们卑劣的贪欲,暴露出各自的灵魂本质,在物化的“金烛”的光芒中,人的灵光暗然失色,这实在是人类良知的大悲哀。透过一桩桩血淋淋的命案,不禁使人不寒而栗,自然对秦桧专权的宋王朝存在的合理性产生极大的疑问。这便是作者反映人情浇薄、世态炎凉的背后,所产生的对于社会状况、朝廷政治的思考。这种对于自身所处的生存环境的深深的忧虑,在国土沦丧、民心浮动、朝政混乱的南宋出现,绝非偶然。作品以其现实主义的写作方法,在鬼董这部多记鬼神变怪之事的笔记小说集中焕发异彩。
小说最后写道:“桧方盛,四方赂献山积,金不足道,又必穷索异宝,皆尚方所无,若雅守之金烛,又不足为辽东豕,直芹萍耳。”寥寥数字,便使犀利笔锋转向没有出场的奸贼秦桧,指向以他为代表的罪恶腐朽的统治集团。一篇短小的记述凶杀案情的文字蓦地变为诛伐封建统治者的犀利的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