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平原内史表》原文|翻译|赏析

陪臣陆机言^〔2〕：今月九日，魏郡太守遣兼丞张含^〔3〕，赍板诏书印绶^〔4〕，假臣为平原内史^〔5〕，拜受祗竦，不知所裁^〔6〕。臣机顿首顿首^〔7〕，死罪死罪^〔8〕。臣本吴人，出自敌国^〔9〕，世无先臣宣力之效^〔10〕，才非丘园耿介之秀^〔11〕。皇泽广被，惠济无远^〔12〕，擢自群萃，累蒙荣进^〔13〕。入朝九载，历官有六^〔14〕;身登三阁，官成两宫^〔15〕。服冕乘轩，仰齿贵游^〔16〕，振景拔迹，顾邈同列^〔17〕。施重山岳，义足灰没^〔18〕，遭国颠沛，无节可纪^〔19〕。虽蒙旷荡^〔20〕，臣独何颜，俯首顿膝，忧愧若厉^〔21〕。而横为故齐王冏所见枉陷^〔22〕，诬臣与众人共作禅文^〔23〕。幽执囹圄^〔24〕，当为诛始。臣之微诚不负天地^〔25〕，仓卒之际，虑有逼迫，乃与弟云及散骑侍郎袁瑜、中书侍郎冯熊、尚书右丞崔基、廷尉正顾荣、汝阴太守曹武^〔26〕，思所以获免，阴蒙避回，岐岖自列^〔27〕。片言只字，不关其间，事踪笔迹，皆可推校^〔28〕。而一朝翻然，更以为罪，蕞尔之生，尚不足吝^〔29〕，区区本怀^〔30〕，实有可悲。畏逼天威^〔31〕，即罪惟谨^〔32〕，钳口结舌^〔33〕，不敢上诉所天。莫大之衅^〔34〕，日经圣听^〔35〕，肝血之诚，终不一闻。所以临难慷慨，而不能不恨恨者^〔36〕，惟此而已。重蒙陛下恺悌之宥^〔37〕，回霜收电^〔38〕，使不陨越^〔39〕，复得扶老携幼，生出狱户，怀金拖紫，退就散辈^〔40〕。感恩惟咎，五情震悼^〔41〕，跼天蹐地^〔42〕，若无所容。不悟日月之明，遂垂曲照;云雨之泽，播及朽瘁^〔43〕。忘臣弱才，身无足采^〔44〕;哀臣零落，罪有可察。苟削丹书^〔45〕，得夷平民^〔46〕，则尘洗天波^〔47〕，谤绝众口。臣之始望，尚未至是。猥辱大命^〔48〕，显授符虎^〔49〕。使春枯之条，更与秋兰垂芳;陆沉之羽，复与翔鸿抚翼。虽安国免徒，起纡青组^〔50〕;张敞亡命，坐致朱轩^〔51〕。方臣所荷^〔52〕，未足为泰^〔53〕。岂臣蒙垢含吝^〔54〕，所宜忝窃^〔55〕，非臣毁宗夷族所能上报。喜惧参并，悲惭哽结，拘守常宪^〔56〕，当便道之官^〔57〕，不得束身奔走^〔58〕，稽颡城阙^〔59〕。瞻系天衢^〔60〕，驰心辇毂^〔61〕，臣不胜屏营延仰^〔62〕。谨拜表以闻。【注释】〔1〕谢平原内史表：李善注引臧荣绪晋书曰：“成都王表理机，引为平原内史，到官上表。”表：汉制，下言于上，分章、奏、表、议四种。〔2〕陪臣：李善注引蔡邕独断曰：“诸侯境内，自相以下，皆为诸侯称臣。于朝皆称陪臣。”〔3〕太守：官名。秦设郡守，管理一郡政事，秩二千石。汉景帝时更名太守。〔4〕绶：印绶。〔5〕内史：官名。〔6〕裁：裁断。〔7〕顿首：叩头至地而拜。〔8〕死罪：奏章书札中的套语，意为“冒死”。〔9〕臣本吴人：陆机原本三国时吴人。祖父陆逊，父陆抗乃吴将相。吴灭后，陆机与弟陆云北上投晋。敌国：吴被晋灭，故称敌国。〔10〕此句是说，我的先人没有给晋效过力。〔11〕丘园：丘墟，园圃。易·贲：“贲于丘园。”疏：“丘谓丘墟，园谓园圃，唯草木所生，非华美之所。”后多指隐居的地方。耿介：强硬，刚直。此句是说，我并不是出自隐居之地的刚直的人。〔12〕皇泽：天子的恩泽。广被：广为覆被。惠济：恩惠救济。无远：极远。〔13〕擢：拔擢。荣进：光荣晋升。〔14〕“入朝”二句：此句言进入朝廷九年，所担任的官职有六种，李善注引臧荣绪晋书曰：“太熙末，太傅杨骏辟机为祭酒。骏诛，征为太子洗马。吴王出镇淮南，以机为郎中令，迁尚书中兵郎，转殿中朗，又为著作郎。”〔15〕三阁：魏晋时的国家藏书楼。魏文帝代汉，更集经典，藏在祕书内外三阁，始有三阁之称。两宫：东宫及上台。〔16〕服冕：着冕装服。左传·哀公十五年：“苟使我入获国，服冕、乘轩、三死无与。”注：“冕，大夫服。”乘轩：乘大夫的车。仰齿贵游，李善注引杜预传注曰：“齿，列也。周礼曰：‘师氏以三德教国子，凡国之贵游子弟学焉’。”贵游：无官职的王公贵族。周礼·地官·师氏：“掌国中央之事以教国子弟，凡国之贵游子弟学焉。”注：“贵游之子弟游无官司者。”〔17〕振景：获得了光辉。拔迹：谓拔擢其地位，使高于众也。邈：凌邈。〔18〕“旋重”二句：李善注引葛龚让州辟文曰：“恩重山岳。言君之义，我身如灰之灭，不足报也。”〔19〕颠沛：倾覆，仆倒。无节可纪：没有坚守节操可记载的。〔20〕旷荡：度量宽弘或性情旷达。〔21〕若厉：处境危险。〔22〕齐王冏：字景治，赵王篡政时，齐王冏举兵讨伦，临阵斩之。〔23〕禅文：指赵王伦受禅之文。〔24〕幽执：囚禁。囹圄：牢狱。〔25〕微诚：微小忠诚。〔26〕弟云：陆云。袁瑜：字世都。冯熊：字文羆。顾荣：字彦先。曹武：字道渊。〔27〕“阴蒙”二句：李善注曰：“言密自蒙蔽，避迴冏党，崎岖艰阻，得自申列也。广雅曰：‘列，陈也。’”〔28〕“事踪”二句：李善注引王隐晋书曰：“机与吴王晏表曰：‘禅文本草，今见在中书，一字一迹，自可分别。’又蔡邕书曰：‘唯是笔迹，可以当面。’”〔29〕“蕞尔”二句：李善注引左传，子产曰：“谚云蕞尔之国。”杜预曰：“蕞，小貌。”〔30〕区区：小。〔31〕即罪：不就罪。〔32〕谨：慎。〔33〕天：此处指君王。〔34〕衅：争端。〔35〕圣听：天子的听闻。〔36〕恨恨：抱恨不已。〔37〕陛下：李善注曰：“谓成都也。”恺悌：和乐简易。〔38〕回霜：李善注曰：“威如霜。”收电：回收其威也。荀悦申鉴曰：“人主威如雷电之震。”〔39〕陨越：颠坠，跌倒。〔40〕“怀金”二句：怀金：身藏金印，位居于高位也。散辈：闲散职。〔41〕五情：喜、怒、哀、乐、怨。震悼：惊恐悲悼。〔42〕跼天蹐地：不申展貌，又戒慎恐惧貌。〔43〕朽瘁：衰病。〔44〕无足采：无可取。〔45〕丹书：古代给犯人定罪的文书。〔46〕夷：削。〔47〕天波：喻天子之恩泽。〔48〕猥：众多。大命：天命。〔49〕符虎：金虎符也。符节之一。〔50〕“虽安国”二句：李善引汉书曰：“韩安国事梁孝王为中大夫。其后安国坐法抵罪。梁内史缺。汉使使者释安国为梁内史，起徒中为二千石。”纡：系。〔51〕“张敞亡命”二句：李善注引汉书：张敞为京兆尹，坐与杨恽厚善，不宜处位，免为庶人。数月，冀州部中有大贼，天子思敞功，使使召敞，即装随使者诣公车上书。天子引敞见，拜为冀州刺史。敞起亡命，复奉使典州。命，名也。谓所犯罪名已定，而逃亡避之，谓之亡命，青组、朱轩，并二千石之车饰。〔52〕荷：承受。〔53〕泰：过甚。〔54〕含吝：谓鄙吝卑贱也。〔55〕忝窃：辱居其位。自谦之辞。〔56〕常宪：常法。〔57〕便道：便捷之道路。顺路、便路也。〔58〕束身：约束自己，谨守职事。〔59〕稽颡：旧丧礼居父母之丧时，跪拜宾客之礼，以额触地，表示极度悲痛。城阙：宫阙。〔60〕天衢：天路。〔61〕辇毂：天子的车舆，用以代指天子。〔62〕屏营：惊慌失措貌。【赏析】据史书记载：当赵王伦篡位之时，陆机任职为中书郎。赵王伦失败致死以后，陆机被怀疑曾替赵王伦草拟受禅文及加九锡文，从而被诬陷下狱。此后幸得成都王颖等帮助方得免于致罪;还被成都王颖表理为平原王内史。本文即陆机到任后，呈献给皇帝的谢恩表。文中追述入晋后的多次升迁荣进，实有为自己诬枉辩白之意。文体的骈散兼用，以骈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