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影摇红》

明·夏完淳

辜负天工，九重自有春如海。佳期一梦断人肠，静倚银待。隔浦红兰堪采，上扁舟、伤心欸乃。梨花带雨，柳絮迎风，一番愁债。

回首当年，绮楼画阁生光彩。朝弹瑶瑟夜银筝，歌舞人潇洒。一自市朝更改，暗销魂、繁华难再，金钗十二，珠履三千，凄凉千载。

〔银釭〕银灯。〔隔浦〕如言对岸。〔欸(ai)乃(nai)〕乃：本指桨橹之声，后演为船夫之歌。〔市朝更改〕改朝换代。此指明亡。〔金钗十二〕指美丽的侍女结行成队。〔珠履千〕门客众多。

这首词写于明朝灭亡后，格调悲凉、凄哀，寄寓了作者由于国破家亡所带来的深刻怨恨，表现了他在抗清复明的斗争失败后笼罩心头的那种无以言传，无以排遣的悲剧情绪和感受。

一年一度的大好春光的来临，不是使他激动、喜悦、兴奋，反而让他沉痛悲怆，自怨自艾，加剧了他的失落感，孤独感和凄冷苦涩感。眼前的明媚春光与自己无缘，似乎远在天边，高在九重，隔得是那样遥远。“辜负天公，九重自有春如海”句，强调自己不能欣赏那美好春光，不是天负人，而是人负天。不怨天而自怨，正见怨之深。词的第一句就婉曲地传达出山河变异在词人心理上引起的物是人非、天上人间的复杂感觉。“佳期一梦断人肠，静倚银釭待。”“佳期”一般指情人幽会，这里喻指一种美好的理想或美好的向往。佳期成梦，期望落空，已足以令人肠断，而明知已经绝望，却仍在夜夜情不由主地等待，那该是多么可悲可伤的漫长的夜、漫长的等待。词人究竟等待什么?是情人?妻子?皇帝?祖国?抑或都有?他没有明说。还是让研究家、考据家去猜谜吧，我们不必管。作为欣赏者，只要得到一种意象，一种感受，一种情绪就够了。清晨，抒情主人公看见对岸的江兰开放了，那正是江南“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的最美时刻，他想去隔岸采兰花，使自己整夜苦恋的心绪得到片刻的缓解，可是一踏上小船，舟子的歌声又顿让他陡增凄凉之感。“梨花带雨，柳絮迎风，一番愁债”，大自然也在他眼中登时变得黯然失色。以债喻愁，以证愁之深、之切，非常新颖、动人。词在浓厚的悲凉、哀怨的气氛中结束了上片。

下片抒写怨恨的由来，把人事变迁与心灵的痛苦历程交织为一，点出词人镂心刻骨的家国之恨。“回首当年”领起对以往繁华生活的追忆，“一自市朝更改”句直述改朝换代给人心理上的感受。冷热反照，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强烈反映了物是人非，繁华不再的悲凉感受。

这首词深得前代婉约词派的精神，在艺术上采用了表现和再现相结合的手法。上片寓情于景，以景传情，重在意象的创造和主观情绪、主体感受的表达;下片则采用再现的方式，通过凝聚情感的叙述笔调，对上片予以补充交待，从而使整首词构成既合谐统一，又变化跌宕的特点。